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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前的日色变得慢,车、马、邮件都慢。是啊,要是时间永远定格在学习南音的那几年该多好。我合上相册,眼里充满雾气,岁月竟将它装订得如此拙劣,已经泛起黄,边角磨出了虚线。但我知道:时间永远不会使先生的伟大形象风化,却让它开出了花。
三月小镇,烟润雨浓。我循着此起彼伏的声音一路抵达南音协会门前,周围闹哄哄的。看不见我熟悉的人,自己紧紧攥着的衣角多了折痕,头埋得低,手心满是热汗。“你是几年级呀?”活泼的声音滑入耳朵,我吞吐着道:“四年级。”“但是我们只收五六年级的学生。”她说完便也和同伴讨论起来。我愣在原地,有些不知所措,内心想走却又想留下来。这时人群里窜出一个人将紧闭的铁门打开,周围的人顿时蜂拥而上。我不敢上楼,望着通往楼上的楼道,犹豫着止步不前,脑海中闪过无数个被劝退的镜头,眼泪不争气掉落。楼上传来琵琶声抑扬顿挫,夹杂爽朗激动的笑声,勾得我心里直痒痒。铁门再度被打开,只见一位身姿挺拔的老者背着琵琶走来,他眼睛深邃有光,和蔼的脸上泛着笑问我:“怎么不上去?”我颤抖窘迫地说道:“他们说不收四年级的学生。”“走吧,我们一起上去,人多热闹。”老先生领着我上楼,这一刻时间静止,我盯着先生的背影,他散发着光芒,如四月早春里的阳光,点亮四周。
先生名为刘民权,南音界称师者为某某先,因此我们尊称他为民权先。起初,先生在台上转轴拨弦三两声,咿呀传唱,一曲终了后,讲述着南音文化的前世今生,望着台下的学生,眼眸折射着希冀,那是对我们的深切厚望。
后来,我们开始学习唱法,然而我的学习并不顺畅,不同于其他小伙伴的优美婉转嗓音,“唱不上去”“不着调”的标签跟随着我。气馁之后,我重整旗鼓,每天都比别人早到,在空荡的教室与琵琶为伴。先生发现我的不足后,鼓励我开口唱,不着调也没关系,重在会唱敢唱。一边帮助我逐渐学习其他方面技能,教我弹三弦、拉二弦、吹洞箫。先生善用闽南俗语来激励我们,“好马不停蹄,好牛不停犁”“锄头愈掘愈厉,头壳愈用愈好”,悉心教导我要“勤能补拙是良训”。先生还讲到,要充分利用课余时间,可将桌沿比作弦,指尖在桌沿拨动来练习指法,熟能生巧,琴声自然会更加细腻动听。为了让我的琵琶技艺能习得炉火纯青,记不清多少个日日夜夜,先生同我们一起练习,细心纠正错误,琴声弥散在空气中,声声沾在先生的银发上来,尽情诉说着他对南音的热爱和传承的炽烈之心。当风霜侵蚀他的容颜,岁月爬上他的鬓角,先生依旧不忘将自己毕生所学倾教于学生。寅夜寒窗,一灯如豆,温师口传,稚徒心受。
刚开班,南音班人声鼎沸,座无虚席,有时一把琵琶都难求,那是最热闹的一年。随着时代变迁,许多人渐渐远去。先生总用他那古老的翻盖手机逐个地拨打电话劝说学生来学习,因先生是公益教学,也逼迫不得,他每一次的拨打无果后,脸上像是蒙上一层雾霾,眼底喷涌出了深切的落寞。那落寞,令我难忘,难忘先生七十高龄耕耘不歇,只为让历史暗香浮动,绚烂重生的责任与担当;难忘他与南音厮守五十年头,半百生命融入所爱,如此热爱,何其坚守!
阳光抚过铺着青瓦的屋脊,洒入先生的房间,一方桌子,古老的人,枯叶般的纸上密密麻麻倾注先生的字迹,一笔笔铿锵有力,那是他头顶着灯光绘成篇篇乐谱,如幽谷中的百合,历经洗礼,更显古朴厚重。这是我找先生拿协会钥匙总会看到的,我思,先生在衰落遗失的边缘坚守,在快捷功利的繁荣里坚持,敬佩有之。当敬之而后习之,习之而后坚守之。
唯愿在红砖古厝间,有无数个先生,让不染纤尘的雅乐仍可回荡寒窗,让温暖如豆的灯火仍能闪烁夤夜。(莆田学院学生 欧阳欣瑜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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