①警察视角
8月13日傍晚,我们接到一道来电。
“喂,公安局么?我家里进贼了。”
(资料图片)
来电者详细说明了自家地址,声音冷静,话语条理清晰,倒是我出警多年从未遇到过的。
我们即刻安排了人去往他家,开门的是个一脸淡漠的青年人,约莫弱冠,看着我们的眼睛毫无波澜,像是一潭睡着的沼泽地,宁静但并不祥和。
那样的眼睛让我惊诧,因为那里面有着本不该出现在这人眼神里的成熟与阴郁,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。
他将我们带进门,乱七八糟的客厅明显是被人翻来覆去地搜寻了个遍。真不知道会是什么人来找他麻烦,亦或是,他是什么人?
我和队友们开始取证,他倒是挺会保留现场,竟是忍住了没有翻找这个“事发地点”有没有缺失的东西。他好像只在乎他的画——几幅挂在墙上、他从进门起就摩挲不止的画。
临走时,我从他口中得知:他是个画家。
8月14日下午,我们追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,将嫌疑人锁定在了一个更小的范围内。
8月15日凌晨,这件事水落石出,我们也不再有交集。
第二年开春,警局里招聘模拟画像师,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。依然是平静如水的眸子,周身一股冷冽的气息,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形单影只。他看过来,我对他笑着招了招手,比了一个“加油”的手势。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他勾唇笑了一下,但一眨眼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,许是眼花。
他应聘上了画像师。
一日,我从他办公的地方走过,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画得真好。”他却没什么很大的反应,对我颔首称谢,便不再多言。此人真甚是无趣!
后来,我不知怎的就惦记上他。出门买饮料会捎给他一瓶,队里几个哥们喝酒会拉上他,虽然他老是拒绝,但好歹也能跟我说两句话。
我接到一件棘手的案子,忙得连饭都没什么时间吃。我以为将近半个月没有去烦他,他会觉得清静,甚至庆幸我不再去打扰他。所以当他拎着食盒放到我桌上,自己默默坐到另一边去吃时我很是惊讶。
后来,那件案子顺利解决了。我和他成了好哥们,我甚至还要求他帮我画一张像。他笑了:“我都是给嫌疑人画像,好好的画你做什么。”我也觉得是有些傻气,但还是有事没事去问他,最后他答应给我画一张。
只是最近又有一件难处理的案子,我每日里早出晚归,倒是没时间烦他了,画像这事儿也就这么搁置下来。
子弹穿过胸膛的感觉很短暂,但我却觉得漫长极了。闭眼前的那一瞬间,我抓起地上的手枪结束了对面那人,鲜血喷涌而出,染红了那一片地,我却只觉眼前发黑。
亲人的面容一点点浮现在我眼前,父亲和母亲同为缉毒警察,出生入死一辈子,我如今虽没有被毒枭打死,但死在这儿也算是为国捐躯了吧。
哦,又忘记了,我的父母在年轻时死在了一场任务中,我家里,就我一个人了。
父母走时仅留了一幅画像作了我的念想,可我呢?我又想起他来,他还没有给我画完那张像,我却要离开了吗?
也好,我握紧了他那天晚上送我的一支小巧的画笔。既然从来只是自己空想,那还是不要开口了,免得让他不安生。
这一世,我心里有国、有家,亦有他。
②画家视角
嫂嫂说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丧门星,我知道她是对的。
自我出生,家里的生意便每况愈下,前些年大哥被讨债的人砸断了腿,夜里伤口发炎,高烧烧成了个傻子,没几个月就去世了。母亲悲痛欲绝,大病一场,从此缠绵于病榻。父亲虽有心护我一护,但年老体弱,家中嫂嫂管事,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。
好在童年时家里也算是殷实,我手中尚且藏有两三幅名画,一直都是被我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。拿上嫂嫂最后扔给我的一点钱,我彻底和家里断了联系,在外漂泊。那一年,我也不过16岁,连高中都没有读完。
偶有一日,我回到家中,乱糟糟的客厅与它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——来小偷了。我当即紧张起来,躲到楼梯口报警。
“喂,公安局么?我家里进贼了。”
接电话的是一个青年,语气爽朗,无端地让人很安心。我告诉他了具体住址,又捡了根棍棒潜入家中。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,才呼出一口气关上门,小偷已经走了。
报警后我就在客厅里坐着,自己一个人呆惯了,竟也没想到要收拾收拾,等到想起来时,门被敲响了。
我开了门,率先走进来的是个比我高了大半个头的警察,听声音就是刚才接我电话的那位。我配合着做完了调查,才想起来那两幅画!
早些年我为了活下来卖掉了一幅,剩下的两幅却怎么也不敢轻举妄动了,一直都被我和其他几幅画作一起挂在墙上。等摩挲着检查一遍后我才确认这小偷不识货,却也放下心来。
这件事最后终归是解决了,对我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我是个画家,最看重的也就是那几幅画了,身家性命其次。
卖画真的挣不了几个钱了,所以我打算带着这几年练出来的画技找份工作。阴差阳错下,本该去美术馆面试的我坐岔了车,去了一家警局。
身边的人都是吵吵嚷嚷,无聊透顶。我不再说话,目光打量着这个地方,忽的,看见了去年帮我的那个警察。他笑嘻嘻地朝我挥挥手,比了一个我看不懂的手势,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,仿佛多年来的无人理睬终于熬出了头,也有个人开始在意我了。我想对他笑一下,但是心里满是苦涩,勉强牵动嘴角又显得机械化,索性就不笑了吧。
我最终决定做一名模拟画像师。
入职了几天,我又看到那名警察。他很是自来熟地拍拍我的肩膀,夸我的画好看。说实在的,我自己都没看出来哪里好看,也就不做回答,只是对他点点头。
后来,我几乎每周都会收到他的邀请去参加聚会,亦或是收到他买的零食饮料。无功不受禄,我也就推辞了几次,果然,他后来就送的没有那么频繁了。
一日,我去食堂吃饭,看到他坐在自己的工位前处理事情,不知是怎么,脑子发热地去给他买了一份饭,坐在他旁边吃,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,坐在这里也挺好。
从那之后,这位自来熟的警察就声称自己是我的“哥们儿”,算了,是就是吧,反正我还挺喜欢他的。
又有一天午休,他来到我这里看我画画,似笑非笑地问我能不能给他画一张。我答应了,并送了他一支毛笔形状的钥匙扣,我看他摆弄许久,应该是喜欢的吧。
过了两三个月的光景,他不知怎的就忙起来了。
死讯传回来的那天,我正在描摹他画像的衣角。同事告诉我的那一刹那,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,全是空的。一滴红色墨水打在那人画像的胸前,像极了一朵血花。
我最终还是完成了那一幅画。
追悼会的那天下着蒙蒙细雨,很多黑伞撑起来,在烈士公墓里遮风避雨。
我在一块块墓碑前寻找着,寻找着,直到看到那座新坟。
我确信我没有哭,只是雨水太大了,看着像哭了一样。
那副画我留在了墓碑前,生前没能告诉他的话一股脑的都对着那画像说了。我说谢谢他,然后觉得不妥,又加了一句我会记得他。
那句“喜欢”,我藏在了心里。还是别告诉他了,省得他在底下心思深重,来世不好投胎做人。
再见,还有,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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